她天子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是天子的侍妾。可没成想,有朝一日天子家竟然也会破产。而她也积极作为天子的财产易主。 眼看即将沦为他人玩物的她,危机之下直接提桶跑路。却没成想,刚出龙潭又入虎口。救了她的主人家,居然想要她假扮县令亲戚送给使君做侍妾....... 咱就是说,要不要这么命苦啊!
第1章
谯楼更鼓响,已是三更时分。
“使君,夜已深,请入内安歇——”
这道献媚讨好的话音落地后不久,一道高拔昂藏的身影迈步入室,步态微有些迟滞,俨然醉玉颓山之态。
房门在他身后紧紧闭合。
室内只燃着一盏灯烛,光线昏暗,绕过一面黄花梨云石螭龙纹插屏,素幕低垂的床榻上,一截皓腕伸了出来。
那是极美的一只手,纤长、洁白,若上等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却比玉石多了温软的鲜活气,远远一望便知柔若无骨。
男人眉心一跳,于是意识到,榻上有人。
神情倏地转冷,长眸微眯,挟着一股凌厉的寒气直射床帐——
轻纱帘帷后影影绰绰,渐渐显出独属于女子曼妙绰约的身形,察觉到有人接近,那身形辗转扭动起来,像一条媚蛇,越是朦胧越浮想联翩。
若有若无的细碎声响,分明是女子隐忍的轻喘,娇柔幽咽,直勾人心中隐欲,让人禁不住想要掀开床帷,一窥艳景。
气息不自禁变得粗沉,体表瞬间滚烫起来,这炙热很快渗透进肤下,周身的血液像是烧沸了的水。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双手攥拳,试图压制那股澎湃的暗潮,却已由不得自己。
偏偏那只手的主人也并不安分,于虚空中无力晃动着,像是溺水的人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佩戴着的两枚莲纹白玉臂环已经滑到腕间,轻轻一动便碰撞到一起,发出泠泠之声,在寂静的暗夜,这声音如有魔力,直往人脑子里钻。
男人一窒,额际滚落一滴热汗。
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
转身之际,却被方才那只美手揪住了袍服一角。白与黑本该是泾渭分明,交织在一起却极具冲击。
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床帷开了一隙。
未关紧的窗户恰巧送入一阵轻风,微风斜揭纱帐,半张含春的粉面就此映入眼帘。水光涔涔、芙蓉泣露……
瞳孔微缩。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琴弦,一种奇异的感觉划过心头。
呼吸之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长廊拐角处,立着两道身影。
“那药都给她喝下去了?别出岔子才好。”
“放心吧乳娘,我亲眼盯着的,魏使君进去前药就已经起效了。”
“阿弥陀佛。老身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但愿她醒来别怨恨……”
“乳娘多虑了,能替了咱家九娘子,是她的福分。佛祖不会怪罪你,她若得了后福还得谢谢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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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已成炊,孟娘子,你就从了吧。”
方九娘的乳母郑氏看着对面,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劝说。
日上三竿,榻上的人早就醒了,身上只一件小衣蔽体,肩背大片裸露在外。
她生得极白,于是那些痕迹愈发醒目,尤其是胸前……
郑乳娘身后的两个侍女已害羞地低下了头,便是郑乳娘的老脸上也显出几分不自在。
当事人却浑不在意,双手插进头发里,抱头坐着,盯着虚空发呆。
郑乳娘进来时她就是这副形容,乍一看像个女鬼。不过即便是鬼,也是只雪肤花貌的艳鬼。
经了一夜摧折,乌黑丰盛的秀发现又被她揉得不成样子,却丝毫无损姿容,眉梢眼角反倒添了抹云雨春情,看上去更惑人了,多瞧一眼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孟娘子,当初你落难,是我家娘子心善收留了你,你也说了日后倘有余力必报答恩情,是不是?”
“我是说过恩当重报,可没说过要以身相报。”
这把声音本如黄莺出谷,婉转清脆,此刻却有些哑,还透着几分生无可恋。
“你也没说不能以身相报。”
“……”这难道还需要说?
孟弗叹了口气,终于移目看她。
“当然,若是为了知己,别说区区此身了,以命相酬也不是不可以。可我与贵府九娘子的交情好像还没好到那份上?且我也没在府上吃白食,这阵子对九娘子也算是倾囊以授了,就算当不起一声老师,就算觉得我教她的那些仍旧无法抵偿收留之恩,也不该这么坑人。至少要问过我——”
“你不会同意。”
孟弗嗤笑,还真是无耻的坦诚啊。
“那现在总该还完了吧?”事情已经发生,再计较也没意义,随手扯起外衫穿上,“承蒙这段时间盛情招待,告辞。”
“你不能走。”
孟弗下榻找鞋,对她的话只当耳旁风。
“刺史府的马车正在外面等着,我家主君已吩咐家仆把守住前后门,你不能走,也走不了。”
孟弗直起身,眉眼覆了层冷霜。
她一向懒散好性儿,这样冷面肃然的样子还从没有过。
“即便你能走出去,孟娘子,你又能去哪呢?”郑乳娘看着她,意有所指。
孟弗来路不明,又始终不肯吐露身世,定然是有不可告人处。
观她言谈举止,再看那一身不知要花多少功夫才能精养出的细皮嫩肉,郑乳娘猜测,她应当是哪个富室大家的逃妾,亦或逃奴。
“你没有过所,万一碰到官兵稽查行旅,你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便会被批捕下狱。”
过所是通关过城的凭证,凡经关津、州县、军镇时,官府都要勘验过才肯放行。
没有过所,寸步难行。而郑乳娘笃定,她不敢进官府。
“甚至不等官兵来抓你,就你这惹眼模样,逢着这么个动乱年月,走在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掳了去……老身也是实打实替你着想,你总不想沦落军营或者别的腌臜地方吧?”
一番话软硬兼施,半是威胁半是劝解。
郑乳娘口中的主君,也即方九娘的父亲,便是安丘县的县令。孟弗前脚拒绝,后脚就能吃上热乎的牢饭。
她笑了笑,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转身回到榻上坐下,赤着的双足晃荡着,仰头望向郑乳娘。
“你也说了我来历不明,魏使君要的是方家九娘子,方县令打算怎么把我送进魏府呢?”
郑乳娘见她话音有所松动,忙道:“魏使君并不知晓你的身份。只要你应下,你就是我们主君的甥女,父母双亡,前来方家投亲……”
县令不算什么大官,帮她捏造一个新身份却是轻而易举。
而孟弗需要一个新身份。
左右也没有她不答应的余地。
郑乳娘见她托着腮若有所思,心知有门,又加了把火:“魏使君是麓川节度使第五子,天姿清劭、沉毅渊重,年纪轻轻便被朝廷加封为鹰扬将军,摄蔚州刺史职,绝不辱没了你。”
这样贵重的身份,又如此年轻有为,整个蔚州的世家豪族,乃至稍微有些体面的人家,谁不想要与他攀上关系?
联姻无疑是最佳选择。但他这样的出身,说不定婚约早定,只是还未对外公布罢了。
便是没定,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肖想的,区区一个县令之家就更够不上了。
那么献美无疑就是唯一且最便捷的途径。
至于那个被选定于昨晚献出去的美,本不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孟弗,而是方县令的亲女,方九娘。
第2章
为了取媚长官,不惜让自家亲女自荐枕席,可谓无耻之尤。
但在时下却是很常见的事,且一本万利,一旦成了便有享不尽的尊荣富贵,还可带挈方氏一门。
奈何方九娘心系远房表兄,寻死觅活,死活不肯。
郑乳娘心疼自己奶大的九娘子,也不甚赞同主君的主意。
自荐枕席的事那些贵人都是经惯了的,九娘子白白搭进去清白之身,事后也未必会被收入刺史后宅。
如此的话,左不过就是一夜的露水情缘,遂就定下了这李代桃僵之计。
本以为风过无痕,谁料那魏刺史离开不到半日,就派了人来,要接走昨晚与他春风暗度的人。
郑乳娘原想着,他离开时天色尚早,昨晚又是那么个情形,或许根本没看清枕边人,那么此时再换回来,把九娘子送上刺史府的马车,未尝不可。
偏生昨夜趁着她忙这些事时,方九娘偷偷离家,奔远方的表兄去了!
纸包不住火,方县令很快知道了此事,别提有多震怒,紧忙派人去追女儿。
若按郑乳娘的法子,即便追不回,还有其他的女儿顶上。
可他没胆子糊弄魏骧。那还不如顺水推舟。于是孟弗便就成了他的外甥女。
“不是说她无亲无故?我方氏给了她一张青云梯,她将来若有了造化,总要饮水思源的。”
这是方县令的原话。
郑乳娘深为自家九娘子感到惋惜,毕竟那魏使君她是亲眼见过的,确是人中龙凤,矫矫不群。
若非九娘子心有所属……唉,只好便宜了孟弗。
不过纵使孟弗去了刺史府,眼下也只是一个侍姬。能不能站稳脚,还是未知数。
主君一妻六妾,府上已是乌烟瘴气,刺史府的后宅想必不亚于龙潭虎穴,魏使君若再是个喜新厌旧的,她的造化想也有限。
“他长得如何?”
郑乳娘一愣,没想到自己费劲巴力说了这些,她全不关心,心思净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不知是心大,还是当真不知孰轻孰重。
“那自然是身长九尺、容貌绝伦,一表人物,魁伟不凡……”言辞虽夸张,却并无夸大处。
在郑乳娘看来,跟了魏使君,孟弗的确不吃亏。
瞧她波澜不惊的样子,没有半点女儿家初经人事后的羞怯,想来也是见惯了的。
这也是郑乳娘最终决定让她替代自家九娘子的原因。
于九娘子而言是塌了天的祸事,于她则是不痛不痒。如今更是赚了波大的。
这样想着,郑乳娘心中最后一丝愧意也没了。
听了郑乳娘的话,孟弗终于来了点精神,“当真?”
“这还能有假?你昨晚……咳,就没见到?”
孟弗咂巴了一下唇,略微感到可惜。
昨晚药力上来,意识很快模糊了,时而感觉一座大山迎面朝她倾倒,时而觉得自己像海上的一叶小舟,被狂风骇浪高高抛起,倏尔又从九天坠落……整个过程囫囵吞枣的,压根没怎么体会到其中滋味。
醒来衾冷枕寒,身边已经没人了,除了这满身的痕迹证明昨晚并非一场幻梦。
郑乳娘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急,来日方长。”
屋外来人催促,郑乳娘和孟弗相视一眼,孟弗起身。
自然不能就这样走,好歹得拾掇一下。郑乳娘亲自帮手,沐浴、梳妆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面似堆琼、眸如点漆,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似这般天生丽质,本也不需如何妆扮,连脂粉都显多余。但为显隆重,还是薄施了一层。
方县令一家等在大门外,远远看见郑乳娘和三两婢女簇拥着一人正朝这边赶来。
被簇拥的那人一袭海棠色锦衣,小腰秀颈,身量高挑,身姿窈窕。
郑乳娘和婢女们知道主君主母都在等着,步子迈得急,独她不疾不徐。
今日天气不甚好,日中浓雾犹未散,她踏着雾气袅袅行来,由远及近,不少人都看得失了神,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像是明珠美玉迎面而来,晦暗的天空都为之明亮了一些。
县令娘子刘氏心情十分复杂,既有亲女错失机会的不甘,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自孟弗来到方家,刘氏一直防着她被好色的方县令注意到,好在她一直待在九娘院中,还算安分。
然而防东防不住西,小儿子十郎去给孪生姐姐送东西时撞见了正教九娘跳舞的孟弗,这阵子丢了魂儿一样。把孟弗送走,也算去了个祸根……
刘氏敛起心思,笑着迎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阿弗,你能得魏使君垂青,是我方家的荣耀,你舅父和我,我们都替你高兴。到了密阳刺史府,一定要好好服侍魏使君,也算替我们尽心了。”
方县令两眼发直,在刘氏的轻咳声中堪堪回过神,心都在滴血。
他的家宅里竟然藏着这么个妙人!
早知道,他、他……唉!
世上没有后悔药,世人也买不来早知道。
方县令终究不似刘氏入戏得快,对于这个今日头回见到的“外甥女”,干巴巴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就没有然后了。
多冒昧啊,一夜之间不仅有了舅父舅母,爹娘都给安排好了,这一群表兄弟姊妹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可惜,假的终归是假的。
孟弗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敷衍拜别,径直登车。
车夫扬鞭,马车启行。
“等等。”孟弗喊停了马车,低宛的声音隔帘传出,“郑乳娘请近前来,我有一事相托。”
郑乳娘在刘氏的示意下紧忙走到车旁听候吩咐。
车窗处伸出细磨玉石似的一只手,一对莲纹白玉臂环递到郑乳娘手里。
这玉环是昨日方九娘强塞给她的,说是谢师礼。
孟弗教她本就怀着还报的心思,自然不肯收;方九娘泪眼汪汪的不肯罢休,软磨硬泡逼她非收下不可。
如今再看这玉环,倒不知是谢师礼还是买身钱了。
“帮我还给九娘子吧,礼物贵重,我受不起。”
郑乳娘捧着一对玉环,望着马车辘辘远去……
另一边,侍女收拾客房床榻时,掀开衾被,眼睛瞥到一抹红,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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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皇权式微,藩镇林立,大的藩镇辖州十多个,小的藩镇也有三四个。
麓川镇位于国之东北,地盘横跨六州,不算最强的藩镇,却也不弱。
蔚州便是其中一州,治所在密阳县。
魏骧是蔚州刺史,常居密阳,孟弗自然是被送往密阳,而非魏氏大本营——位于沧州的莱原。
换句话说,她只是魏骧在外收用的一个女人而已,无名无份,还没资格去魏氏老宅。
孟弗不在意这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这头也不能低一辈子,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又没打算一路撞到西天去。
密阳才好呢,比起老宅,水总要浅上许多,没那么人多眼杂,做些什么也方便……
无意识抚了抚手臂,又不禁懊恼起来。
刚才就不该一时意气把臂环归还。心气值几个钱?还不知将来情况怎样,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正想着,忽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阿弗,阿弗——”
孟弗撩开车帘,探头回视,策马而来的竟是方家十郎,方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