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的外祖母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我却沦落为最卑贱的人。那日王爷为我赎身，代价是我必须进宫争宠。他要贪慕权贵的贵妃后悔。可他不知道，我与皇帝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我本已认命，是他，将我推向了深渊。...
《无欢叶欢厉逸风皇帝厉逍》
第1章
我的外祖母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我却沦落为最卑贱的妓子。
那日王爷逛窑子的时候选中了我，为我赎身，代价是我必须进宫争宠。
他要贪慕权贵的贵妃后悔。
可他不知道，我与皇帝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我本已认命，是他，将我推向了深渊。
1
全皇城都知道小王爷被戴了绿帽。
即将过门的媳妇儿爬上了皇帝陛下的龙床。
偏皇帝不避嫌，还封了贵妃，就像是故意在气小王爷。
王爷心里不好受，日日流连花场。
各家场子都在做准备，日盼夜盼这位财神爷。
鸨娘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梳妆。
她给我带了一套露骨的新衣裙，说把这机会独独留给了我，让我机灵点。
这是我与厉逸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长得一副好模样，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倘若穿上盔甲，该是意气风发的。
现今却满脸潮红，手里拿着两个酒罐子。
“瑶儿，瑶儿，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嗝……”
他说要看舞，我便为他水袖惊鸿，他说要听曲，我便为他奏起阳春白雪。
他边哭边笑，扑在我身上，吟了首追悼亡妻的诗，我心念不愧是王爷，懂得真多，遂附和他，回了首相思成怨。
我本意是想恪尽本职，讨他欢心。
他却抬起脸奇怪地盯着我，喃喃自语怎么窑子里的姑娘学问都这么高。
他哪里知道，我是叶家的女儿，外祖母是战功赫赫的叶将军。
在父亲被奸臣构陷，叶家被抄家以前，我叶欢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我精通的“琴棋书画”成了向男人献媚的工具。
我习的武艺没能和外祖母一样上阵杀敌，而是让男人更喜欢这副有韧性的身体。
厉逸风醉得厉害，却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我想去为他端碗醒酒汤来。
才刚转身就被他拉过去，猛地压在了身下。
我对这样的动作习以为常，只在心底期盼他能温柔点。
但厉逸风并没有做什么，而是贴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可以为我赎身，只要我替他办一件事。
2
“赎身”这种话我早就听腻了。
赶考的秀才曾说过，拿了我的钱，却再不见踪影。
富家老爷也提过，被大娘子修理一番后，听到我的名字都会抖三抖。
然后我就不再期盼了。
直到现在。
我相信厉逸风，因为他是个王爷，他有权有势。
鸨娘说我果然有本事，乐呵呵地恭喜我过上好日子，还将头上戴了三十年的银钗送给我做“嫁妆”。
她绝对想不到我不是去为人妻妾，而是去复仇。
厉逸风根本不会看上我这种肮脏的女人。
他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我进宫争宠，打压那个让他戴了绿帽的贵妃云梦瑶。
天下的女人很多。
厉逸风却说我是最合适的。
因为我美貌，因为我聪慧，而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我出身窑子。
“寻常人家的小姐狗皇帝不配，还须得是你这种万人骑的娼妇，最好能让他染上病……”
他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过火了，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哈哈大笑，将嘴里的酒尽数喷在了我的脸上。
“今日的话若是流出去你也活不了。”
“妾身什么都没听见。”
我拿出帕子轻轻地为他拭去了嘴边的酒渍。
厉逸风给我换了个尊贵的身份，派人指导我，约定三日之后送我入宫。
我想给自己起个新名字——阿娥。
他不同意，说骁勇善战的叶将军的名字里也带着一个“娥”字，像我这样卑贱的人不配。
提到外祖母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带着光，很快又变作了熊熊烈火。
他又开始骂皇帝。
说他昏庸无道，错怪了叶家，叶将军逝世不过一年，就逼得叶氏全族惨死，当真恩将仇报。
是啊，在外人看来应当如此吧，雪灾严重，叶家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但我和我娘逃了出来。
我是叶家最后的幸存者。
3
我被厉逸风送给了皇帝厉逍。
月下湖畔，我背对着他。
他喊我“爱妃”。
我没习惯，一连喊了三次，我才回头。
目光交集的那瞬间，我感觉鼻子有点酸，就好像是前半生的苦难都找到了答案。
厉逍很瘦，瘦到我感觉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我朝着他笑，心中疑惑这么消瘦的一具身体，为什么会有这么狠的一颗心。
叶家上下整整一百三十七口人。
叶将军无数次的浴血奋战。
为什么那么忠诚的我们始终捂不热他这颗心，他胸腔里跳动的到底是什么？
我和厉逍躺在了床上。
如果我现在刺穿他的心脏，所有的冤魂都将得到平息。
可我连只鸡都没杀过。
他将我搂在怀里，亲吻着我散落的长发。
我明明有机会轻松置他于死地。
可叶家教的功夫是为君为国的。
他问我为什么哭了。
我有些慌乱，急忙拭去眼角的泪水，只说是太过仰慕陛下，如今愿望成真，喜极而泣。
他的眼中快速划过了什么，随即说以后的日子里会一直陪着我。
“那云妃娘娘……您之前最是宠爱她……”
我想到了与厉逸风的交易，认为现在并不是杀死厉逍的最好时机，至少在此之前，那位移情别恋的贵妃娘娘得受点麻烦。
并且我也需要再多一点点的时间。
“朕宠她是因为厉逸风，朕只是想看厉逸风无能狂怒，与她本身并无半分感情。”
厉逍的话说得很残酷。
让我不禁联想那时的朝堂上，他下达流放叶氏的旨意时一定也是那么决绝。
一晚过后，厉逍抬了我的位分，各个妃嫔都象征性送来了礼物。
除了贵妃云梦瑶。
她是直接登门的。
见着我抬手就甩了我一巴掌。
4
“贵妃娘娘万安。”
我低下头乖乖地向她行礼。
云梦瑶是能抛弃厉逸风爬龙床之人，有的是阴谋诡计和野心。
面对这样的对手，当然不能硬碰硬。
外祖母曾说过，当我占着东风时，对方只会比我更急，只等她自爆弱点，我便能一击取胜。
云梦瑶向来是娇纵了惯的，她今天不开心。
因为我不仅抢了她的侍寝夜，而且还是厉逸风送进宫里的。
她让婢女抓住我的四肢，朝我的肚子上出拳。
一下，两下，三下……
腹部不比脸上，遭受重创也不会形成在表外。
当打到第十下的时候，她停住了，捏住我的下巴，阴恻恻地对我笑。
她让婢女取来银针，一下扎进我的手臂里。
“别用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勾引陛下，也不准勾引厉逸风！否则下次这根针会扎进哪里……我可就不知道了。”
云梦瑶的这番话很耐人寻味，让我怀疑她是否对厉逸风念念不忘。
可再多的情谊与身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显然她不想做王妃，她想母仪天下。
这天的事我没让任何人说出去。
厉逍有段时间没来后宫了，似乎是边域的敌国又起了贼心，他为此还和太后大吵了一架。
教导我的姑姑说过太后非常难伺候，曾一个时辰连杀了四个太监，让我尽可能避免与她单独相处。
云梦瑶显然也知道这是个火坑。
那天晚上，她以太后身体不适为由，让我手抄佛经后亲自给太后送去。
厉逍没有皇后，她身为贵妃，就是后宫第一人，她的命令我根本无法拒绝。
“妹妹啊，这可是孝顺太后的好机会啊。”
她笑眯眯地对我说，眼里闪烁着冰冷的寒意。
5
我将抄写工整的佛经带去了太后的寝宫。
彼时她正在作画，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哀怨。
我偷瞄了几眼画纸上的人。
那是个男人，我应当没见过，可不知怎的却觉得有些熟悉。
“你就是风儿新送来的那个美人？”
她一甩笔，几滴墨汁溅到我的脸上。
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太后冷哼一声继续作画。
“风儿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但他不留着你，反而把你送进宫，可曾给你下了什么指令？”
“回太后的话，王爷希望臣妾可以争宠，早日坐上皇后之位。”
“哼，那你就加把劲给那病秧子生个儿子，哀家还能继续垂帘听政。”
我低头应了一声，对太后的态度感到奇怪。
她似乎格外偏爱厉逸风，却对厉逍心生不满。
但我还来不及多想，太后的手又是一抖，一滴墨汁缓缓落在了画中人的鼻子上。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我的心跳也逐渐变快。
她猛地将画纸揉成一团后扔向我，大喊着让太监把我抬出去打死。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咒骂着我和厉逍，一会儿又发出动物般的嚎叫，用双手抱住头拼命摇晃。
我被太后的癫狂行为吓住了，太监们却习以为常，一边一个挟着我往外走。
在这皇城中，没有任何人能违抗太后的命令，即使是身为皇帝的厉逍也不行。
我知道一旦出了这宫我必死无疑。
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了外祖母的脸。
她将年幼的我抱起后，动作漂亮地翻身上马，笑着朝不远处的外祖父跑去……
“等等！”
我惊叫一声，挣脱太监们的桎梏，跪到了太后的面前。
刚想说些什么，外头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陛下？”
6
来的是厉逍。
他用眼神示意我噤声。
随后缓缓走到太后的面前。
“母后，你若要她死，儿臣陪她一起。”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有些颤抖。
“儿臣不想再错第二次了。您当然可以杀了儿臣，再立其他皇帝，可惜儿臣没有子嗣，厉逸风也无法生育，您能容忍其他血脉坐在这个位置上么？”
厉逍的话有些超纲。
他不该在一个后妃面前揭皇室的短，而在太后耳中，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皇儿翅膀硬了，居然敢同哀家这样说话！你继位时不过是个三岁的孩童，连话都说不清，若无哀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厉逍与太后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被一个来报喜的老嬷嬷打断。
她说东苑的白美人怀孕了。
我的目光微动，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
这是个极好的消息，因为云梦瑶终于不再将全部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这也是道晴天霹雳，除了太后和白家，没人希望这个孩子诞生。
“哼，你看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厉逍啊，你既然不愿意做皇帝，那就好好歇着吧。”
太后将这个孩子看得很好，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白美人的母亲奉太后之命进宫，某日与我在御花园中不慎相撞。
雍容的妇人拍了拍身上的灰，朝我翻了个白眼，我抿了抿唇，微微欠身。
待她离开时，我望着她高傲的背影，手中已然多出一只金镯。
当天晚上，宫内骚动连连。
白美人的宫女跑出来替白夫人寻找她珍贵的首饰。
太后原派了老嬷嬷来制止，却见白夫人哭天喊地，最后不得不帮着一起寻找。
也就是趁着这个间隙，云梦瑶派人打晕了白美人，用蜡烛点燃了床帘。
宫殿走水了，厉逍不仅不救火，还派出人制造更大的混乱。
白美人一尸两命。
我知道，只要这个孩子出生，太后就能随便找个理由废了厉逍，立稚子为帝，再次垂帘听政。
这本是荒唐的皇朝，文武百官只会阿谀奉承，却谁也不敢忤逆太后。
白美人的孩子虽是他的骨血，可纵然有一半的概率是公主，厉逍也是不敢赌。
我望着远处的火光，低头将一把纸钱扔进脚旁的火堆里。
火苗一下蹿高，映出了我那张冰冷麻木的面孔。
“娘，欢儿给你报仇了。”
7
我与娘被好心人救了，逃过了那场大雪。
娘说叶家与白家是世交，她与白夫人私下交往更甚，他们一定会帮我们。
可有些事是不讲道理的，有些人是没有底线的。
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踹得远远的。
如同叶家一般。
白夫人是收留了我们，但那是出于“恨”，她恨娘比她年轻漂亮，她恨白老爷的眼睛总是止不住朝娘身上瞟。
然后在某一天，娘就被几个男人玷污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她死在那些人的身下，我才知道，她没有逃离的最大原因是我。
白夫人用我威胁她。
然后我也被卖到了妓院。
我的外祖母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我却沦落为最卑贱的妓子。
我精通琴棋书画，我会武艺，我却只能当男人的玩物。
一开始我没有生意，鸨娘就用棍子打我，让护院凌辱我。
从黑夜到白日，又从白日到黑夜。
直到我变得乖顺，直到我放弃全部自尊。
不然我活不下去啊。
我将先帝赐给外祖母的玉佩典当了，还有她的宝剑，她作为将军的象征……那是她的生命，却救不回被污浊的我。
我们有那么多仇敌，他们个个身居高位。
我本已认命。
可是厉逸风找到了我，是他将我推向了深渊。
我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将手伸进火堆里，被厉逍猛地抓了出来。
他说：“一切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在这条不归路上，我要怎么样才能“好”起来？
这夜格外漫长。
孩子没了，太后盛怒，将白夫人收押，白家被连贬三级。
过了段时间，一道懿旨下来，白夫人被赐了毒酒。
行刑那日，我起了个大早，婢女以为我要去见皇帝，替我取来了最艳的华服。
我摇了摇头，换了身白色纱裙。
见仇人，当然要穿白色。
8
我到天牢的时候，白夫人正在挨鞭子。
她蓬头垢面，满身血迹，身体随抽打而微微晃动，口中呜咽着什么，哪里还看得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贵妇人的影子。
狱卒见着我，规矩行了个礼。
我问他为什么不干脆点送她上路，狱卒却说牢里好久没来人了，通常都是直接死在外面，兄弟们手痒得很。
“以为自己还是富家夫人呢，刚来的时候嘴比谁都碎，骂我们猪狗不如，看看现在，虽然拔了舌头安静不少，但还是那惨叫声最悦耳动听。”
我问他滥用私刑不怕太后责怪吗。
他却说太后娘娘没阻止就是默认同意。
“她老人家折磨人的手段可多了去了，我们这些算是个什么呀，哈哈哈哈……”
我丢给狱卒一大包银子，问他要来了装着毒酒的酒壶。
他心领神会，招呼兄弟们收工吃肉，并笑着为我打开了牢门。
白夫人还以为我是来救她的，我表明身份后，她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白姨，下去后记得要告诉我娘是我杀了你，我叶欢亲手杀了你……”
我抓着她的头发，将整整一壶毒酒都灌了下去。
白美人死后，云梦瑶的敌意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婢女告诉我云贵妃最近请了个法师入宫，猜测有可能会对我不利。
我想了想，让她去取些上好的画纸来。
次日下午，果然有小太监奉太后之命来找我。
太后的寝宫里，一个身着奇装异服，脸上画着神秘的彩印，头上还戴着一个羽毛头冠的人正在大殿中央念咒。
当他看到我之后，忽然浑身抽搐，开始跳起诡异的舞。
随即又猛地倒在地上，沉寂几分钟后连滚带爬跪在太后面前，用手指向了我：
“太后娘娘，此人是妖孽！”
随后云梦瑶开始表演，故意装得惊讶，为我说情，而后又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虽然臣妾觉得不太可能，但自从妹妹进宫以来，陛下确实不去旁人那了。还有白美人的宫殿走水一事……这样想想确是蹊跷。”
云梦瑶得意地朝我挑挑眉，已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指导姑姑说过太后是个迷信的人，吃斋礼佛，逢年祭祀是一样不落，也亏得云梦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对付我。
果然太后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向前几步，扬手重重给了我一耳光。
“贱货！”
我被她打倒在地。
刚要解释，又被一脚踹翻。
一幅画卷从我的身上掉落出来，摊开后露出一个男子的半张脸。
第2章
9
云梦瑶好奇地捡起那幅画，喜上眉梢。
连连骂我红杏出墙，身为皇帝的妃嫔，居然私藏其他男子的画像。
她要小太监扒下我的衣服，立刻将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小太监纷纷应声，几只手刚朝我伸过来，就被太后厉声喝止。
太后苍老的手抚摸着那画中男子的脸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问我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告诉太后是我在梦中见到的，就随手画了下来。
“这男子说亏欠了一个人，有些话希望我能代为转达。”
太后急忙问我是什么话，我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但表示男子曾不止一次来过我的梦里，也许下一次我就能想起他说了些什么。
云梦瑶有些诧异地盯着太后，小声提醒她，我在妖言惑众。
但太后却认为或许我不是妖孽，而是神女，责备云梦瑶危言耸听，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银。
我将那幅画送给了太后。
离开她的寝殿后，我猛地大口呼吸。
我赌对了。
那画中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外祖父。
我也没有梦到过他，不过是通临时救命的胡话。
走出没多久，远远看见厉逍的身影，我急忙转身猫进了假山堆里，避开了他。
他和别人不同。
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给我带来的都是双重的痛苦。
妓院里的客人寻欢作乐，折磨的是我的身体。
可面对他时，我内心的恨意无处发泄，只能咬紧下唇，一味伤害自己。
敌国蠢蠢欲动，失了君主又将动荡不安，杀他何其容易，报我叶家的血债触手可及。
可我，可我却……
婢女找到我时，我正坐在锦鲤池旁发呆。
她说太后心情大好，刚才下旨，特意找了外头的人来表演击鞠。
击鞠是个贵族运动，也就是马球，宫里的妃嫔们平日里百无聊赖，表演这日贪个新鲜几乎都来了。
为了保证公正，马匹用的是皇家的。
太后看上了一匹白色的良驹，想要让它出场表演，但饲养该马的太监却支支吾吾，说马儿性子野，还没完全调教好。
太后不高兴了。
所有人都会遭罪。
我不忍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主动提出驯服那匹马。
众人起初都不看好我，尤其是云梦瑶，笑我纤纤身姿居然敢说大话，等会儿摔个狗吃屎才是笑死人了。
太后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按照狱卒的说法，这是她“默许”的一种表现。
我换了身素衣，翻身上马，仅跑了几个回合，便让那马儿变得温驯。
养马的太监说我真有本事，外头来的那些表演者也为我鼓掌。
演出顺利结束，太后很高兴，赏了我不少首饰。
云梦瑶见此，气得直跺脚，两只眼珠子转了转，忽地站出来对太后说道：
“依臣妾看不过是那马不够烈，饲养马的小太监没本事，才叫妹妹捡了个便宜。”
“臣妾的娘家有一烈马，浑身血红色，名‘血骢’，性子极其暴躁，摔死了臣妾不少家丁，至今还没有人能骑上它走完一段路。”
“若妹妹能将血骢驯服，那臣妾才是真正佩服。”
10
我站在原地很久没有说话。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听过血骢的大名，说将骑者摔下后还会用后蹄子乱踢，实在凶狠恐怖。
太后明显有兴趣，问我能不能行，我沉默良久后点了点头，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若臣妾死在了血骢之下，是臣妾无能，可若臣妾将她降服，是否说明那马儿实际并没有姐姐描述那般，姐姐是在夸大其词。”
太后听出了我的意思。
承诺如果我能驯服血骢，就将云贵妃杖责八十。
云梦瑶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我只是最后的挣扎，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处理那匹马。
厉逍和厉逸风也很担心。
但我知道厉逸风是担心云梦瑶而非我。
他虽然口口声声要我打压那女人，心里却仍然想着她。
万一真的杖责八十，只怕即使活着，半条命也是没了。
床上，厉逍眉头紧皱地看着我，脸色似乎比前几天更为苍白。
“不要做傻事，厉逸风不值得你为他去死。”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很轻。
“不管厉逸风要你做什么，要你对我做什么，都不及你自己的性命重要。”
“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进宫是另有目的？”
“不然呢？”
他轻笑了声，眼底浅浅的悲凉漫了出来。
“我真信厉逸风给我送个美人？”
厉逍注视着我背后的伤痕。
那些鸨娘用鞭子抽的。
那些客人用烛火烫的。
那些姑娘用指甲掐的。
他不会问我这些伤是怎么来，他只保证日后不会再添上新的。
是啊，从我第一次侍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哪有好人家的千金小姐会满身疮痍。
我和厉逸风都在骗他。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容下了我，甚至不惜为我和太后翻脸。
驯马的日子很快来临。
我站在马场中央，看着那匹血红色的烈马被人牵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她生得多俊啊，比我想象中更完美。
我的视线几乎无法从她身上挪开，想要触碰她，却在半中缩回了手，引得云梦瑶哈哈大笑。
“妹妹，不行就算了，可别逞强，年纪轻轻就死了可怎么好。”
我没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纵身坐在了血骢的马鞍上。
她起初表现得很抗拒，又蹦又跳，吓得一些胆子小的妃嫔发出尖叫。
我稳住身体平衡，拉着缰绳高呼一声，指示她开始跑，她像发了狂，边绕圈边踢蹄子，试图将我甩下来。
众人的表情都很惊恐。
除了云梦瑶和厉逍。
厉逍眉头紧皱，全身绷直，衣服也没换，该是一下朝就赶过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是真的担心我。
可有什么必要呢？
他是试图将我感化后，利用我再去欺骗厉逸风吗？
我骑着血骢跑了好几圈，忽然放低身姿，压在她耳边缓缓地喊她的名字。
血骢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如同寻常马儿一般陪我在马场上慢慢地跑。
在一众目瞪口呆中，我下了马，她还将头伸过来蹭我的肩膀。
她的眼中含着泪。
我也是。
这匹血骢是外祖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从小我们就形影不离，一起长大。
她是我的马。
是我的家人。
11
云梦瑶依着约定要受八十板子。
厉逸风为她求情，太后没答应。
在打到第二十下的时候，行刑的小太监来汇报，说云贵妃晕死了。
太后看在厉逸风的面子上，恩准等她好了之后再打。
我向太后求赏赐要血骢，她欣然颔首，还取下头上的簪子为我戴上，心满意足地回了宫。
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
厉逸风掐住我的脖子，大骂我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笑认不清的人是他自己，到现在还对云梦瑶不死心。
“如果瑶儿有什么事我就让你给她陪葬！”
“既然舍不得，你又为什么要与我做交易？你恨的到底是她，还是无能的你自己？”
“住口！”
他的头垂了下来。
“可我不要瑶儿死……我只想让她后悔选了厉逍……”
“陛下的专宠是我的，太后的恩赏也是我的……但她还没后悔，看来我还要加把劲。”
“你……你要做什么？”厉逸风猛地抬起头抓住我的手臂，“够了，已经够了，对瑶儿的惩罚就到此为止！”
晚了。
我扬起嘴角，朝他行了个礼后离开了。
一切都晚了。
从白美人开始，我就已经陷入万劫不复。
云梦瑶非死不可。
击鞠表演后没过几天，我突然身染重病，浑身犹如被针扎一般，疼痛不已，换了好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
厉逍焦急如焚，日日陪在我身边。
有妃嫔猜测我是不是中了邪，问是否要请法师进宫看看。
厉逍觉得有理，但他没请什么人回来，而是让一群太监直接去搜云贵妃的宫殿。
半个时辰后太监回来了。
说找到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身上扎满针的布娃娃，上头还贴着张写了我生辰八字的黄纸。
还有一个……
他不敢说了，将盒子双手呈上。
厉逍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个雕着花的金镯。
“这是白夫人的？”
厉逍顿了顿，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12
云梦瑶以“伤害皇嗣”及“厌胜之术”的罪名被赐了白绫。
她不愿赴死，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没做过，自己是冤枉的。
厉逍嫌她聒噪，暗示老太监将她活活勒死了。
这事才过去没几天，太后又病了。
我觉得有些意外，太快了。
我在画外祖父的画像时，在颜料里掺了毒。
画纸上只有淡淡的香味，太医们查不出来。
若太后日日观摩那幅画，最快也须得半年才会发作，怎么现在只过去一个月就出现问题？
除非毒药直接入口……
太后病重，妃嫔们个个默不做声，只有聚在一块儿闲聊时才会满脸愁容地挤出一滴眼泪，以表孝心。
我笑她们装模作样，主动要求去侍奉太后。
厉逍原是不肯，但在看到我的眼神时，他妥协了。
那晚他提出要为我描眉，我们彻夜长谈，直到他喝茶时猛地吐了口血。
鲜红的血水瞬间与茶水融在一起，荡漾着我那颗早已麻木不仁的心。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太后愈发病重，几乎下不了床，每日除了自言自语就是发脾气，偶尔还会闷头大哭。
宫人们日日惶恐，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了什么被拖出去打死。
但很快她们发现，只要将一切交给我就不会出现差池。
我似乎成了太后最信任的人，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听。
太后在梦呓时会唤我外祖父的名字，会说那年楼阁之上，她远远望着他，一拢红衣，一下就动了心。
她把什么都忘了，厉逸风，权利……只记得我的外祖父。
我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汤药，她拉着我的手，语气几乎哀求，问我外祖父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
我的神情无比温和，替这位天下拥有最高权力的妇人认真地擦掉唇角处洒出来的药汁。
“时候不早了，太后娘娘。”
13
我走出寝宫后，向下人们吩咐——太后睡着了，正在做美梦，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允许探视。
今天是个好日子。
阳光洒落大地，温暖而明媚。
我走到锦鲤池边上的时候，厉逍正在等我。
他朝我伸出双手，我顿了顿，向他走过去，脚步越来越快，一下子扎进他的怀里。
“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陪我一同走在鹅卵石子路上。
“那爱妃可曾知道，朕这一生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忽地停下望向我，沉寂的眸子里映出了缤纷的晚霞，好浓重，好沉重。
“臣妾不知。”
“我想为我心爱的女子描一辈子的眉，一辈子……”
他的鼻子开始往下流血。
“直到我和她被共同塞进棺材的那一天……”
厉逍想吃我亲手做的糕点，点名了要珍珠糕和粉糖软酥。
我告诉他我很多年没做过了，也许手艺已经变得很差，他的眼中含着笑，说不打紧，无论如何都会全部吃完。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我。
我想我们都等待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书房里，厉逍换了身衣裳。
他在上头坐着，我在下边站着。
抬起头的瞬间有些恍惚，他的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幅画，画的是一个小女孩正在练武，英姿飒爽，落款是他的名字。
厉逍说我做的糕点很好吃，味道一点没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真的想将整盘糕吃完，可耳中却开始出血，缓缓滴落，染红了那瓷白色的盘子。
我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他不再唤我“爱妃”。
“我想再抱抱你，欢儿。”
他无奈一笑，想起身来拉我，却没有力气，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我就要死了，好欢儿，可怜我一下吧……”
14
厉逍病了，早就病了。
也许在下一个冬天前他就会死。
而我的出现只是让这一切提早降临，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厉逸风或许得意过，他以为送一个肮脏的妓子给厉逍，便能将他也拉入深渊。
可他不知道，我是厉逍的梦。
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梦。
他派人救了我和我娘后却失去了我们的消息，他找了我整整八年，甚至以为我早就变成山上的白骨。
是啊，要是直接死掉就好了。
我宁愿和爹娘，和叶家，死在那片漫无边际的雪中。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在窑子里……叶将军是我国的功臣，你是她的外孙女，你怎么能在窑子里……”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给我。
半个巴掌大小，晶莹剔透，主体雕刻着半叶翅膀。
这是我外祖母的东西，是被我早就典当了的——叶伯娥的骄傲。
“对不起啊，流放叶家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可我争不过母后，我好怕她，我好怕好怕她……
“我和厉逸风都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可母后却选了我当皇帝，我没有自由，我什么都不是，我羡慕厉逸风啊，为什么你们都爱他……
“欢儿，别怨我，别……怨我……”
厉逍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垂下了头，像睡着一般安静，很美，和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样子一样。
我缓缓走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脸颊，泪又不自觉落了下来。
“我不恨你了，厉逍哥哥，我们两清了。现在的欢儿很陌生吧？和画上那女孩一点都不像吧……”
我随手将盘子里没吃完的珍珠糕扔到窗外，有几只鸟儿停了下来，享受这难得一见的美味。
“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即便是傀儡，那道旨意也确是借由你的口，你的名义下的。”
“我叶家忠义，怎么会叛国呢，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会是这个最不可能的罪名。”
“原来是因为太后爱上了我的外祖父，真是可笑……”
身后的鸟叫声听不到了，地上整整齐齐排着那几只鸟儿的尸体。
15
厉家的荒唐皇朝败了。
在百姓的叫好声中被敌国吞并。
敌国优待俘虏，将宫里的妃嫔全部贬为庶人请了出去。
但他们翻遍整个皇宫都没找到传国玉玺。
是啊，怎么可能会有呢。
玉玺已经被我放进了我娘的坟墓里，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这是我叶家护下的江山，也该同叶家的血脉一起埋葬于黑暗。
我将太后的簪子和白夫人的金镯放在娘亲的坟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开始为她倒酒。
身后隐约传来了什么动静。
我刚想掏出腰间藏着的匕首，忽然一顿，笑了笑，径直回头。
我被一柄长剑完全贯穿腹部。
这是我与厉逸风的第二次正式见面。
他没有了纨绔子弟的模样，素衣布鞋，胡子邋遢，却依然好看，格外纯粹。
“你是来为太后报仇的？”
厉逸风摇头。
“荣华富贵于我而言根本无所谓，太后也不是我亲母后，死便死了。”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是为厉逍？”
“呸，凭他那个窝囊废也配？”
厉逸风的眼中满是血丝，眼神冰冷，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暴戾而危险。
“我说过让你别再害瑶儿，你既然不听，就去死吧！”
“我真是不明白，天底下有这么多好女人，你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她？”
“你这种贱胚当然不会懂，瑶儿她，她为叶将军……为叶家上过香啊……”
我微微睁大了眼，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叶家被流放后，墙倒猢狲散，我们一下从受人敬仰的功臣变作了遭人厌弃的烫手山芋。
为我们求情的人不是没有，但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最严重的一位大人甚至直接掉了脑袋。
我不知道云梦瑶的祭拜是否真心。
只是感慨天底下居然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缅怀我们，有些欣喜，又觉得可悲。
而当我看清楚那柄刺穿我的剑的模样时，我的泪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青萧剑……青萧……”
这把青萧剑是我外祖母的宝剑。
是被我以区区二十两银子就典当出去的外祖母的生命，是她的所有功绩。
可它回来了，它到了厉逸风手里。
“如此也好，如此便好……”
他抽出剑，我的身体倒了下去。
同时掉落的还有外祖母的玉佩，一分为二，残翼破败。
16
血染红了我身下的大地。
这样美的颜色，如同我最心爱的血骢，不知那户人家有没有将她照顾好。
我感到身体越来越冷，神志也不太清楚了，耳边能听到风声、虫声、质问声，还有呼唤声……
“你为何会认得叶将军的佩剑？”
小丫鬟们调皮地从爹身后走出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大小姐，今天就不给陛下写情书了吧？你老吵着要嫁给他，当心吓着他。”
“这，这是父皇赐给叶将军的玉佩……怎会在你这？”
在马房当差的小厮笑嘻嘻地将缰绳递给我：“小姐，叶将军送你的这匹小红马太精神了，我降不住它，它最亲近你，还得你亲自来。”
“叶夫人的冢居然在这种荒郊野外……你到底是谁？你和叶家有什么关系！”
我看到了娘亲。
她那么美丽那么温柔，指了指前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光明，在那光的最深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欢儿。”她放下了枪，转过身，笑着朝我张开怀抱。
我跌跌撞撞地朝她走过去，扑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难道……你难道！”
我的瞳孔已然涣散，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厉逸风的手。
可惜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啊，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但正适合作为我的末路吧，抹去我这个苟且偷生八年的胆小鬼，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痕迹。
我看不清厉逸风的脸了，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
只是努力扯起嘴角，一如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时那般：
“王爷，我，只是个妓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