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钟家的婚约是主妇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当时她才六岁。 现现过去了十三年,原本才堪匹配的两家人,如今已经是天壤之别。 如今钟家少爷刚留洋回国,在沪上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哪家的少女看了不脸红耳赤的? 可娇娇却拿着信物偷偷退了婚约,灯红酒绿下现出那个男人魁梧的身影,他戏谑道: “想退婚?不行。”
第1章
一身水蓝色的倒大袖短袄,套穿式黑色长裙是长西女子中学的学生装,这样千篇一律的服饰穿在单知微的身上却是格外的清新雅致,水灵灵如同出水芙蓉。
“黄包车。”单知微出了校门便招手,拦下车,利落上车,熟稔地报了地址,“胭脂阁。”
“好嘞,您坐稳。”
胭脂阁是单家的百年产业,单听名字,可能误解为卖胭脂的,可这实实在在是一家裁缝铺,不仅能定制还能销售成衣。
只是现如今生意不大好做,西式的服装深受喜爱,传统的旗袍样式也不够时兴了,几家有名的洋装店对他们造成不小的打击。逼的单雄不得不做出改变,单知微对服装设计颇有想法,单雄也乐于她一试。
这两年,单知微一下学就钻进胭脂阁,勾勾画画,制出的成衣也较受欢迎。
时辰稍晚,单家便有人来接,是单阿成拉黄包车来接,也算是单家的专车了。
前个几年,家中还算名望,也是有四轮大车的,只是祖父染上恶疾,中医西医,费了不少钱财,加之父亲购买库券,亏损不少,大不如前。
黑色的小皮鞋踏在木板制的地板上,发出响动。
“呦,终于回来啦,每天这样等,大家空着肚子算什么?”
说话的是父亲的妾房,林阿凤,原是大剧院里唱戏的角,如今在家中好不威风,生下一儿一女,腰杆子颇硬。
“父亲。”单知微微微点头,然后坐下。
夏胜莲只看见女儿的辛苦,每日早出晚归,只恨自己没用。
“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汤,圆圆你待会多喝一些。”夏胜莲柔声开口。
单知微柔和一笑。
单雄开口,“不是叫人去喊,你今日怎么还晚归?”
单知微看着对面心虚的妹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看向父亲道,“女儿没有收到消息,这几日胭脂阁的账目都比较好看,所以也就更尽心了些。”
听到她说账目,单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今日有件事要说,开动吧。”
单梦盈似乎早知道什么事情,脸上得意。
饭后,一家人坐在了厅堂,座次森严。“家中产业唯以种植棉花和纺织厂,另,百年老店胭脂阁。想必大家也知棉花贵贱,如今种植不易,洋厂众多,我心中有成算,易安明日起下课后随我去厂里学习,梦盈空余时随你姐看看胭脂阁。”单雄沉声开口。
单梦盈快活极了,胭脂阁能产利不少,若是成为她的嫁妆,以后必然抬起头来。
单易安低着头,如今他才13,能懂什么。
“咳咳~”单雄清了清嗓子开口说第二件事,“钟家的独子已经回来了,知微,你与他的婚事要提上日程,待梦盈熟悉胭脂阁的事务,你便不必抛头露面了。”
单知微毫无防备,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今日要说的是这件事。
她与钟家的婚约是主妇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当时她才六岁,现过去了十三年,原本才堪匹配的两家人,如今已经是天壤之别。
“父亲,这婚约....”
夏胜莲断然知道女儿要说什么,立刻起身打断,“老爷,这门亲事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钟家还认不认。”
听母亲这么说,单知微也闭上了嘴,等待父亲的回答。
单雄眉头皱起,语气颇傲,“这桩婚事是两家长辈定下,我单某绝不会做愧于祖宗之事,若是他钟家做的出来,便要叫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他钟家是如何背信弃义。”
单知微脸色越加苍白,看来这婚事父亲是志在必得了,只能寄希望于钟家早早退婚。
钟家公馆里,一室静谧。
大家都等待着这位公子开口呢。
“婚约?”钟晏泽眼神玩味,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母亲。
“是啊,单家虽然没落了,可家里的姑娘还是按照大家闺秀来调教的。你忘记了?你十岁那年去定亲的时候,看见那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还欢喜的不得了。”黄思远提着嗓子说,生怕这位爷不满意。
钟晏泽看着母亲小心翼翼的模样,开口宽慰,“母亲,只是一桩婚约,你何必这么紧张。”
黄思远叹了口气,看向自家男人。
钟承楷严肃开口:“我不是和你商量,是通知你。你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上海滩那些圈子里倒是混了个脸熟,没道理正经岳丈家一趟不去。”
“那我也通知你这婚约,我不同意。退婚!”钟晏泽强势开口,笑话,如今什么年代了,还讲究父母之言,媒妁之约?
钟承楷敛眉,“如今你是越发不听管教了,这桩婚事乃你祖父定下,要毁约,除非我死。”
黄思远见形势不对,开口缓和,“晏泽,这人都没见呢,说什么退婚不退婚的。你们爷俩别吵,先听我说一句。你爹向来重诺,这婚事也是你爷爷定下的,不好平白无故就毁了去。可现在这个时代可不比以前,要是两人都不欢喜,强扭的瓜也不甜。再说了,要是那种品行不端的女子,也休想进钟家的门。”
钟晏泽不想和父亲大眼瞪小眼,听他母亲的话就知道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于是点点头。反正到时候随意见一面,寻个由头退婚即可。
钟承楷见他点头,脸色也缓和下来。
钟晏泽上了楼。
黄思远白了一眼丈夫,“儿子离开家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逼他结婚。你不怕他又跑到国外去我还怕呢。”
钟承楷摇摇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早日成婚有什么不好。这些年两家没有什么往来,想必单家心里头也是不舒服的。再毁了婚约是真的说不过去。”
黄思远皱眉,“这几年是个什么局势,大家心里都清楚,再说了13年前定亲以后,我们先是去了山东,后又去了安徽,再去了天津,前两年才稳定下来回到上海。没有什么往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钟承楷沉默片刻,拍了拍妻子的手道:“这些年,跟着我委屈你了。”
钟晏泽回到房间,拿出保险盒,里面的枪械是他亲手设计,每一个零件都熟悉无比,拆卸自如。在国外,他表面学的金融,实际上学的是工程设计,尤其对这些军工感兴趣。
至于女人,尤其是那些裹足的大家闺秀,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单家?呵呵~”
他回来那日就派人去调查了,这样的人家他母亲绝不允许结为亲家。
第2章
长西女子中学,单知微收拾好东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见人来,招手。
“湘萍,让我好等。”
宋湘萍笑了笑走过去,“先生拖了一会儿堂,这才迟了些。”
“东西我已整理好,不过一月我就要完成学业,到时盼你常来寻我玩耍。”单知微读书晚,如今19才完成学业。
宋湘萍笑笑,“你学习好,哪个先生不夸?你送的笔记定然最好,走,今日请你吃炙羊肉。”
单知微点头,“我和家里说一声。”
到了门口烦请人回去送信,宋家的车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上了车,宋家哥哥宋辞忧也在。
单知微胸前抱着书,简单道声好。
宋辞忧推了推眼镜遮挡自己的不自然。
宋湘萍笑着开口,“我近日新做了洋装,钱有些不够,让我哥来买单。”
单知微点头,“麻烦了。”
宋辞忧摇头,车内一片安静,他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单家姑娘,“单妹妹,学业完成以后,预备做什么?”
单知微一愣,随后答道:“我想学设计,服装设计。”
这算是打开了话题,宋辞忧嘴角勾起,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书籍,“你既对设计感兴趣,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我这有一本书,你看看吧。”
单知微接过,打开一看,空白的书页上粘贴了各式各样的报纸碎片,都是一些时兴的款式,下头还有批注,字迹清秀,很是用心。
她长久没有开口,只是认真地看着。
宋辞忧忐忑开口:“是有哪里不妥?”
单知微眼睛从书籍上抽出来,认真答复他,“内容实在丰富,我一时间看不过来了。”
宋辞忧松了一口气,“既然喜欢,就留用吧。”
单知微连忙摆手,“这怎么使得。”
宋湘萍大大咧咧,“你就收下吧,我哥虽然喜欢设计,可我爸妈不许,他留着也没用。”
宋辞忧点头肯定妹妹的话,继续补充道:“放在我这里就成废纸了,单妹妹拿去一定能熠熠生辉。”
“如此,我便受用了。”单知微小心收下,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到了店内,宋湘萍大抵是碰见了讨厌的人,嘴巴翘起来。
“这是怎么了?”宋辞忧问道。
“哥哥,你晓得伐啦,那个黄佩云不知道神气什么,在班里总与我不对头。”宋湘萍面上不快。
原来是小女儿家的事情,宋辞忧看着妹妹,缓缓道:“黄家是扛枪的,我们家是拿针的,自然不对头。”
单知微噗呲一笑。
宋辞忧看向她,笑起来酒窝显出来,眼睛弯弯,就像是酒窖里的甜酒,喝时不觉,放下酒杯已然醉人。
“得意什么,她没有母亲,一个大老粗父亲,还成日在班上炫耀她的姑姑,她的表哥。”
宋辞忧皱眉,低呵了一声,背后谈论别人的父母,哪里是一个好姑娘能做的。
宋湘萍吐了吐舌头,“下次不会了。”
单知微看他们兄妹相处,心中生出一丝羡慕。
“让你见笑了。”宋辞忧礼貌开口。
单知微摇头,抓过湘萍的手,“你哥哥也很好啊,不用羡慕旁人。”
宋湘萍点头,“那是。”
他们安静地吃,自然有人热闹。
“佩云,你表哥英俊潇洒,如今做什么事?”
黄佩云把头抬得高高的,“自然是子承父业,从事金融的。我姑父是交通银行的行长,表哥如今刚回来,在他手底下做事。”
身边的小姐妹一听,更激动了。
“看你家表哥年纪应该不小,怎么还没娶亲?”
说到这个,黄佩云就不开心,“自然是有了婚约。”
“啊?”
“哎~”
一片叹息。
黄佩云也叹气,“对方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单家,还不知道对方长的是人是鬼。这样盲婚哑嫁的事情放在我表哥身上也真是荒谬。我私底下去打听,单家小姐虚荣无比,长的也不过尔尔,怎么能配得上我表哥啊。”
单知微听入耳,也不知他们打探的是自己还是单梦盈。
“单家?上海姓单的除了你们家还有吗?”宋湘萍低声问道。
单知微大方一笑,“自然是有,前清的单官员,应当还有旁的吧。”
一顿炙羊肉吃下去,有些不消化。
宋家兄妹亲送她回家,到了单宅,知微看见了门口巴巴站着的单梦盈,她笑着上前和宋家人打交道。
仔细一看,穿的好似是她柜子里那件洋装。
送走了人,回到家里,单知微才冷冷开口,“谁让你动我东西了?”
单梦盈抿嘴,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只是觉得好看,忍不住才穿了穿,我已经近一年没有做洋装了。”
单知微收回眼神,“明日去胭脂阁量一身,日后不准不问自取。”
单梦盈点头,待单知微背过身去,又露出鄙夷的表情来。
亦步亦趋跟着,单知微停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单梦盈点头,“姐,我打听了未来姐夫,你想不想知道啊?”
单知微转身看了她一眼,“跟我来吧。”
去到了古香古色的闺房,单梦盈关上门,才缓缓开口:“长的高是高只不过瘦巴巴的,学得一身的洋人毛病,娇滴滴的没有半分男子气概。挥金如土,流连声色场所,是个纨绔子弟。”
单知微吃惊,这和英俊潇洒不沾边吧,到底哪边是传言?
“你打哪听来的?消息牢不牢靠?”
单梦盈脸上露出得意,“我这消息真真的,班上有位同学的叔叔在交通银行工作,那都是见过真人实打实相处过的,据说脾气也不大好。”
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胡编乱造,说起来有底气极了。
单知微把洋装送给了她,就让她出去了。
纨绔子弟,样貌丑陋,脾气不佳。
这是父亲口中的良人?
单雄口中的良人在晚宴上举杯欢乐,身旁的方家少爷调侃,“怎么不把你的未婚妻带出来给大家瞧瞧?”
钟晏泽眉头挑起,一双幽寒的眼眸敛起,目光分外森冷,寒声开口:“你在虹口公寓里藏着的姑娘怎么不带出来给大家瞧瞧?”
方子诚讪笑,打马哈给混过去了。
待两人在时,低声道:“可以啊,才回来多久,我身上这点秘密算是被你给抖露光了。”
钟晏泽不语反笑,“说罢,你打听到什么。”
方子诚也不藏着掖着了,“一个19还没从长西女子中学毕业的老姑娘,估计是个愚笨的,12岁之前都是请先生去府上教学,估计脑子里装的不是之乎者也,就是三从四德。家教倒是森严,也正因此没有机会接触,打听到更多。但去打听的人来报,长得挺好。”
钟晏泽挑眉,这样的闺中女子大概是接受不了那些新思想,不能与他同频共振。退婚,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