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代帝王,身边后宫佳丽万千。 可是自己却被古树下的那惊鸿一瞥,乱了心智。 从此,世界只有她和其他人的区别。 可是,她是自己大臣的妻子,我虽然有心,却也不会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为了救自己女儿,哭着跪在殿前求我的时候……
第1章
祐丰八年,礼部侍郎府
“你们说,容姑娘这都发热整整两日了,还有活头吗?恐怕就是活下来也要成痴傻了。”
“唉,就连于大夫都请来府上无济于事了,我看难啊!”
“可怜了容姑娘才四岁,这可如何是好?不过我可听那于大夫说了,皇宫里头啊有个太医,据说是太医院的院首,专程给陛下看诊的,医术非凡,还能救活死人嘞!”
“哎哟瞧你说的,还救活死人?只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医能让容姑娘好起来,就是个神医了!”
“可是咱们如何能请得到太医呢?还是太医院的院首!”
下人们议论纷纷,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待其中一人发现后顿时被吓得垂下脑袋,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句:“太太。”
这才引得这几人噤若寒蝉,赶紧福身行礼。
可惜,失魂落魄的女子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由着心腹丫鬟搀扶着自己渐行渐远。
只见这名女子一身靛青彩金碧荷浣花锦,穿着石青团花软烟罗对襟,花纹繁复,金丝勾勒,显得端庄大方,矜贵优雅。
然而她墨发三千挽起,不过简单用了两支玉簪固定,要说简约,却也太素了些。
清风徐徐,暖阳不骄不躁,照得女子肤白胜雪的肌肤更是晕出了淡淡的光影。
衬得她宛若仙子,堕入人间。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抵就是她那毫无血色的双唇与那眼眶边的红肿。
怎么会呢?
容姐儿怎么会保不住呢?
她都四岁了……
陆妧夕浑浑噩噩,几乎整个人由着白芷搀扶。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令她目眦欲裂的画面,以及痛彻心扉的话语。
“夫人,老朽尽力了……”
“姑娘的病,恐怕要有血参来吊一下。更要有医术高明者来医。”
“要说这京中还有何人的医术可以压过老朽,那也只有宫里的那些太医了。”
“尤其是颇负盛名的赵太医,加之,血参,那亦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唉,老朽无能为力,对不住。”
……
不!
莫要说什么对不住!
我要你救我的容姐儿啊!
皇宫……
可是她一介四品官员的夫人进不了宫中,更是不认得什么贵人,如何向贵人恳求太医出宫医治她的容姐儿呢?
还是太医院院首的赵太医呢?!
还有宫中宝物的血参,又该如何才能拿的到呢?
难道她就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容姐儿死在她前面吗?
不!
怎么能呢?!
她的容姐儿今年才不过四岁啊!
她唯一的孩子。
陆妧夕努力地控制自己身子的颤抖,努力不让自己在外露出本分脆弱,挣扎着回到了自己潇湘苑。
平日里,小姑子对她多有不满,她都忍了。
可是孟时莹她怎么能带着四岁的容姐儿去湖边游玩,还不叫下人仔细看着,让容姐儿跌入湖中?!
致使容姐儿又是受惊、惊厥,又是受寒高烧不退呢!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此时此刻,陆妧夕止不住地对孟时莹生出了几分怨恨,恨不得让她去代替自己的容姐儿受苦。
潇湘苑卧房拔步床上,一张小脸烧得通红的孟容祯小声抽泣着,嘤嘤的哭声听得陆妧夕心都碎了,好似被车轮碾过一般。
“容姐儿不哭不哭,来,娘给你喂药好不好?”
陆妧夕的声音又轻又柔,哄着床上浑身难受的孟容祯。
若是细细听清了,还能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听到了自己娘亲的声音,孟容祯缓缓睁开眼,泪水也随着她睁眼的动作滚了下来,滑落到枕上,沾湿了一片锦布。
她委屈地摇摇头,努力挪动自己身子,挪到了陆妧夕怀中,糯糯开口道:
“娘,我好疼,这里好疼,这里也疼,还有这里……”
孟容祯白嫩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自己的小肚子,还指自己的脖颈……
她病了,浑身都疼,浑身都难受。
这一幕让陆妧夕险些泣不成声,眼底又沁出了一片水雾。
她搂紧了怀里瘦小的身躯,克制声线中的颤抖。
“容姐儿乖,娘马上就去寻大夫来,这样容姐儿就不疼了。”
孟容祯甜甜一笑,脑子烧得有些晕,只得靠在陆妧夕肩膀上。
“只要、娘抱着我,我就不疼。”
等到了孟容祯吃完了汤药,也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但哪怕在睡梦中亦是紧紧蹙着眉,高烧始终不退。
陆妧夕忽然想到了今岁年初时光禄寺少卿府上那个因为风寒而病逝的孩子,也才不过五岁啊。
就在陆妧夕胡思乱想之际,白芷从外头跑着进来欢喜道:
“太太,大爷回来了!”
大爷,便是陆妧夕之夫,现任礼部侍郎一职的孟家家主——孟时淮。
与厢房内欢喜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进来的孟时淮一脸的羞愧难当。
见到孟时淮如此神情,陆妧夕脸上的笑一下就落了下来,没忍住出声问道:
“族老他们不允吗?”
要想入宫,有两种法子。
一要有宫帖,而宫帖是只有三品官员大臣府上才有的,但他们礼部侍郎四品,因此他们没有宫帖。
但一旦使用宫帖入宫,那便是十万火急要紧之事,需要直面陛下。
二便是孟时淮厚脸皮上奏当今陛下,恳求恩典。
陛下应允,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陛下不应,自然也说不得什么。
而陆妧夕是希望自己的丈夫上奏陛下,祈求赵太医出宫医治的恩典。
孟时淮不知如何与陆妧夕解释,清隽的面容逐渐染上了无言的苦涩的笑意,他握住陆妧夕的手,唇瓣翕动数次,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快说啊!”
陆妧夕厉声逼问。
见状,下人们低头退了出去。
最终,孟时淮还是狼狈地低下了头。
“娘子,你也晓得,我如今二十又五能坐上这个位置,虽说有我自己一份力,但主要还是靠孟氏一族的族人族老们全力相助,也有其他不少人相助。”
“所以,今年我才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我尚未坐稳这个位子。若是我今日上奏祈求恩典,那明日就有参我说我恃宠而骄、尚未立功便厚颜无耻祈求如此恩典!”
“尤其若让陛下生了不喜之心,叫我止步于此,这让孟氏一族的族人族老们如何肯接受啊?”
当今陛下晋徽帝尉迟璟,登基八年,其狠戾手段足以令举朝上下闻风破胆,不敢轻举妄动。
他才上位两个月,怎么敢与陛下祈求恩典呢?
这一番话下来令陆妧夕如坠冰窟,浑身冰冷,葱白指尖连带着身子都止不住发颤。
就连何时眼角晕染开灼烧一般的红,泪珠滚落,砸到了地面上,也不甚清楚。
丈夫权衡利弊后,放弃了容姐儿。
第2章
嫁给孟时淮五年,陆妧夕不过诞下一女,爱女如命的她又怎么能接受丈夫给出的解释呢?
她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要栽倒在地,幸亏被眼疾手快的孟时淮扶住。
见到自己素来端庄优雅的妻子如此惨状,又想到自己才四岁的女儿至今未好,孟时淮也不禁红了眼。
“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容姐儿不会有事的!”
心中的痛与怨好似一有机会便争相爬出陆妧夕清丽绝艳的皮囊。
她没忍住怨怼道:
“又是你的好妹子作孽,又是你的好妹子才让我的容姐儿受苦受难!”
说完,陆妧夕又失魂了的摇摇头,呢喃道:“不,是我这个亲娘没看好容姐儿,都是我的错……”
孟时淮心痛难忍,抱紧了陆妧夕。
“娘子你放心,我已罚跪时莹,让她跪在祠堂里。”
“咱们要坚强一些啊娘子……”
孟时淮陆陆续续说了很多话,可惜陆妧夕没再听进去一句。
平日里与孟时淮恩爱如初的画面蓦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丈夫无能为力,夫家权衡利弊后放弃了她的容姐儿。
那么容姐儿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她这个亲娘了。
……父亲
记忆中的男人总是冷肃着一张脸,最是严厉不过了。
可是父亲如今在扬州,不在京中。
官帖!
不行,她要回娘家一趟!
彼时,正巧夕阳西下,绯红的霞光透过雕花窗照射进来,将房中夫妻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陆妧夕蓦然伸手把孟时淮推开,径直往外而去,脚步又快又急。
见到陆妧夕朝卧房而去,孟时淮只当她去看望女儿。
想到族老们一个个苦口婆心劝慰自己还会有孩子,以及二叔他们义正辞严给他算着这些年来为他铺路,孟氏花了多少银钱……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
容姐儿是他与娘子唯一的孩子,正房所出,他怎么能不疼?
怎么能不爱?
但是,挡在前面的东西太多了……
另一边,陆妧夕已经上了马车,直奔娘家而去。
父亲眼下不在京中,不能厚着颜面找父亲。
祖父前年已致仕,理应来说,官帖要被收回去。
但陛下念着祖父身为阁老,多年为大晋的呕心沥血,便没将官帖收回来。
将近两个月没回来,陆妧夕一到娘家便马不停蹄朝着祖父的院子奔去。
急得没给府上当家做主的大伯母请安问候。
听到下人来报,颜氏冷冷一笑。
“到底是个目无尊卑的!上不得台面!”
而跪在地面上祈求祖父官帖一用的陆妧夕丝毫不清楚大伯母如何在背后腹诽她,哪怕是知道了,恐怕也没空放在心上。
二房庶出的女儿来求官帖,虽说亦是自己的孙女,但既是二房的,又是庶出的……陆阁老心里颇不自在。
平素这个孙女,他自然看不上,也就不甚亲厚。
念及这个孙女嫁的夫家还算争气,他勉强肃着一张脸问道:
“你夫家不愿上奏?”
见到陆妧夕苦着一张脸,万般心酸地颔首,陆阁老也不知如何开口。
给吧,那些老顽固暗地里十有八九又斥责他竟用官帖来求太医,孰重孰轻分不清,浪费陛下的时间。
不给,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病死……
唉,罢了罢了。
到底是个死物,至于能不能让陛下应允并且让陛下大发慈悲赐下血参,那就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事了。
毕竟陛下可不是先帝那样一个心怀慈悲的人。
“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取官帖来。”
闻言,陆妧夕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跪在地面上给陆阁老磕了三次头。
“祖父大恩,孙女没齿难忘!”
陆阁老不经意瞥见陆妧夕抬头,一双历经沧桑的双眼不自主就停在了孙女的脸上。
芙蓉面,罥烟眉,高鼻梁,樱花唇。
尤其是那双狭长含情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晕染开一片绯红时,自带无限春意媚意,眼波流转间勾人心弦。
偏生服饰妆造端庄得体,衬得她又纯又媚。
少一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多一分,显得媚俗又不纯真。
即便自己看不上这个孙女,但不得不说,还对于她的容颜,陆阁老还是很认可的。
“你大哥近日公事繁忙,无法陪同你入宫……陛下到底忙碌,大抵会派人接见你,你求什么恩典与那人说便好了,至于陛下如何回应,那人自然会与你传达。”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宗妇,不适合独处一室。
无端想起了当今陛下晋徽帝尉迟璟,陆阁老莫名身子一抖,骨子里的惧意险些外泄让人瞧见。
“好了,你赶紧去吧。”
陆阁老敛下眸子,掩饰般地招手。
有了官帖,进宫便顺利多了。
*
当夜酉时三刻,明月高挂,春寒料峭,四月的晚风清凉得会叫单薄的人止不住的发颤。
御书房
软榻之上,一名男子矜贵慵懒地翻看着奏折,看完一本,漫不经心随意批下一个“阅”字。
看到不满意的,随手一扔,落到一旁的御案上。
仿佛是万事不经心的随性模样。
房内几名伺候的宫女屏息敛神,寂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半分。
站在角落里的孙永福眼观鼻鼻观心,暗暗盘算着陛下扔了几个折子,过几日的早朝上会有多少臣子要遭殃。
忽然,一人推门而入,单膝跪下禀告道:
“陛下,有女子用陆阁老官帖入宫,不到两盏茶就能到。”
话落,尉迟璟淡淡抬起眼皮,宫灯下的下颌线冷硬流畅,昭显着他淡漠薄凉的性子。
“哪个女子?”
他不甚在意,接着又翻看起奏折。
杨霖道:“这名女子乃前任阁老--陆阁老之孙女,亦是如今朝中四品礼部侍郎孟时淮之妻,陆妧夕。”
前一句言辞落在尉迟璟耳边,是废话。
但说到“孟时淮之妻”时,尉迟璟捏着奏折的指骨蓦然一顿。
当“陆妧夕”三个字出口时,高高在上的天子帝王终于有了动静。
他缓缓起身,眯了眯眼。
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似笑非笑,如一汪深潭。
没等杨霖问出是否要管事嬷嬷接待这位孟夫人时,尉迟璟却主动打断了他的话。
“陆阁老的孙女,还是由朕亲自接待吧。”